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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丹青:吴冠中只是一个文艺青年

时间:2018-04-16        阅读

上世纪赴欧学艺的著名官费生,先有20年代的徐悲鸿与林风眠,继之有30年代的吴作人与吕斯百,到了40年代,赵无极、熊秉明、吴冠中三位先生,成为二战之后到1949年之前,民国政府派赴欧洲的最后几位艺术官费生。

2000年我初到清华美院,被领去拜访吴先生,问及此事。他说,抗战期间他考取杭州艺专,一路流亡,途中苦学法语,预备将来去巴黎。胜利后,国民政府迅即恢复各学科专业官派留学,全国42个名额,其中绘画一名,雕刻一名,他与熊秉明考取了,1946年动身。赵无极哪年去的,怎样去的,吴先生也说及,我此刻不记得了,好像也是官费吧。1949年末,他们三位为了回不同祖国而在巴黎彻夜长谈,早已是著名的故事:赵、熊二位留下,吴先生回来了。

90年代末,熊先生去世了,赵先生至今仍在巴黎。他与吴先生均享高寿,不知哪位年龄更大。今晨得到吴先生辞世的消息,算起来,他是民国时期赴法画家而留在大陆的最后一位老人了。

我没有受教于吴先生的荣幸,仅得一次拜访,此外是在三四次众人的场合望望他。“文革”前,吴先生初露锋芒。我小时候在美术杂志看见他去西藏的风景写生,但不太听人说起他,更不知他的留法的资历:1960年代情势,一切文艺讲革命,他的厕风不被宣传的。“文革”后吴先生声名大噪,因为人人期待新权威,美术界忽然发现我们还有一位正当盛年的留法画家,而他有见解,敢说话。“文革”甫歇,美术评论尚在口齿不清批教条,他就一反唯物论者“内容决定形式”的官式教条,坚称“形式决定内容”,影响至今。

其时吴先生五十多岁,如许多靠边复出的老画家一样,到处请去给宾馆画大画。有一天晚上中央美院请他来给师生做讲演,那时没话筒,他几乎句句叫喊,苏南口音,词语简洁,高声历数十大美学问题,此刻我只记得一条:“美”不是“漂亮”,“漂亮”不是“美”!此前“文革”,哪有人这样子说话呢,我当即神往,心想,这么明白的真理我怎么不知道啊!底下掌声雷动。讲完后,吴先生目光炯炯,扣紧自己的左右手,向前平伸——不是武林打手的那种抱拳——对全场每一角落频频致意,好像预备捉牢台下所有人的臂膀,颤动着,摇撼着——我又看得神往,心想,留法前辈到底不同,我怎么不知道这等漂亮激昂的手势呢!

及后渐渐看到过去的资料和影像,才知道吴先生上台全是民国左翼青年的讲演遗风,慷慨激昂,不容分说,仿佛正在民族危亡抗战动员之际。新世纪初那次访他,他已八十出头,家居清谈,仍然神色刚正,用词肯定,确信自己的每一句话,迹近论辩的模样。他的面相本来清癯而决然,说到快意处,总有斩钉截铁之势,像是生了气似的。

所以圈子里传他语惊四座的段子,我猜都是真的。譬如90年代为纪念中国美术馆成立多少周年,老少贤集,轮番捧场,待吴先生上去,却说:我们这样的大国,这样的美术馆,我感到可悲!——这“可悲”一词,必要以他的宜兴口音说,音同“苦拜”,且要狠狠的口齿,断然念出来——又譬如新世纪初全国美协主席职位出空,他是无可置疑的前辈,候选大佬之一,结果又说煞风景的话,弄得四座哑然。他说:我要是出任主席,头一件事,美协解散!这“解散”一词的宜兴腔,音同“加塞”,倘若狠狠地念,便十足吴冠中风神了。

我当场听他一回说话,隔着桌子,绝对真实的。还是初到清华美院那年,张仃先生、吴冠中先生、袁运甫先生,还有我,算是开始招收博士生。待吴先生由人扶进来,请他给墙上十几位考生作业评几句,他颤巍巍巡看一过,毅然说道:“我一个都不招!”“那么,吴先生您看是不是给打个分呀?”他应声叫道:“最高60分!”

现在美术界这样子说话的老人,大概不会有了。我曾有幸见识过几位吴先生的同代人,杭州艺专,北平艺专,多有类似的耿介而强硬,可见民国出道的艺术家大致性情毕露,不看人脸色的,即便后来给整得不像人样子,熬过浩劫,一朝出头,脾性还是在,只是如吴先生这般不改其初,到老一贯,委实少见的。如今吴先生一去,言动周正的角色们总算松口气:这样地不留情面,给人难堪,实在是时代面前太不识相了:譬如中国的美术还不如非洲,譬如画院应该统统关闭,譬如一百个齐白石不抵一个鲁迅……每出一说,总有若干评家长篇大论结结巴巴反驳他,但他的资格摆在那里,芸芸众家究竟拿他没办法。现在好,诸位可以耳根清净了。

终其一生,吴先生是个文艺青年,学不会老成与世故,而他这一辈的文艺青年大抵是热烈而刻苦的。老同学孙景波70年代随吴先生在云南写生,说他画完收工回住地,天天亲手洗画笔。洗笔多烦啊,他却喜滋滋。袁运生先生与吴先生相熟,说“文革”后去他家看画,每一幅竟用报纸小心包好了,藏在柜子里,一幅幅取出,拆开,看过了,又仔细包拢放回去。这样地小心翼翼而善自珍重,也是一种过时的美德吧,此外的代价,是吴先生不为人知的另一面:大约是70年代末的某次夜谈吧,老人对运生几位说了些归来之后的大不平,翌日清早,竟来敲运生老师的门,神色俨然,再四叮嘱,大意是:昨夜谈话没有录音吧?千万不可外传啊!那代老人的长期恐惧和抑郁,当令年轻艺术家不能想象,也不必亲历了。

我从未见吴先生笑过,仅一次,是1981年在北海画舫斋的什么会议上,散场时我走去对他说,他的文章很痛快。他只一声“哦?”脚步停了停,但在很长很宽的人中一带,略微见笑意,随即十二分严肃起来,询问是哪一篇,又问我同意不同意,意态极是恳切,其时他并不认识我。

2004年春,美院照例请来医生给全院老师作例行年度体检,吴先生刚抽完血,右手摁着左臂的肘弯,腰板笔挺,神色凛然。那是我末一次见到吴先生,看他排在长长的教师队列中安静等候着,我有点吃惊,忽然明白他是这单位几十年的老职工。我又无端想像他1949年怎样在巴黎咖啡馆与两位同学争论到底回来不回来——当初赵、熊二位毅然留下,其实很对,吴先生毅然回来,我以为也很对。那次家访我对吴先生说了这意思,他一愣,沉吟半晌,但我忘了他是怎样回应的——原中央工艺美院,今清华美术学院,张仃先生,吴冠中先生,是最可骄傲的两位老前辈,一位来自延安,一位去过巴黎,今年一年,他们先后停笔休息了。

以上是我对吴先生的零碎的感念。他的晚生与研究者很多很多,想来会有珍贵的纪念和评说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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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懂传统不懂书法的吴冠中,却画出难以企及的美

有人说吴冠中最大的问题是不懂中国传统,甚至不懂中国文化。他也不懂书法,不但不会写,也欣赏不了。因为不懂传统,便乖戾传统,甚至否认传统。不同传统的人多了,他们需要吴冠中;部分外国人也不懂中国深厚的传统,也需要吴冠中,于是吴冠中在国内外很受欢迎。

言辞如此犀利的评判在海内外享誉极高的吴冠中是否有他的道理呢?

对于吴冠中,誉贬有着天壤之别,而且都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。誉之者称为“转型期最具代表性的画家”。

国内很多学者都说:“如果在二十世纪执照一位画家,那就是吴冠中。”“吴冠中是二十世纪第一大画家”“能代表二十世纪中国绘画的画家就是吴冠中”。但也有人议论说“吴冠中的画都是垃圾。”“吴冠中根本不懂中国艺术。”“最大的问题还是创作意图暧昧:内涵空虚。”

对于吴冠中来说,他不容否定,更不能彻底否定。他有值得肯定的地方,但缺陷太多。他有长处也有短处。

白桦林

吴冠中的长处在于他是主张形式美的。他的一些画的确富有形式美。

如他画的黑房顶,白墙的江南小镇和民居以及水乡,形成了他的创作模式,也确实很美。还有他画的“雪山图”之类的山水画,不论功力也确是美的。

形式上的美感是充分的,而且与任何人都不一样。这成绩不容抹杀。他的《白桦林》,《山花烂漫》等,也颇为轻松,抒情,有种清秀感。

山花烂漫

发现美,创造美,是画家必备的本领。但很多画家很难发现属于他自己的特殊美。有时找到一块自己认为美的景色,又如实描写,画出来就一般化。吴冠中善于于平常景色中发现特殊部分,经他一改造或稍加变化就很美。

景在心中经取舍、改造、变化、重新熔铸,再加上平时的功力——线条、色彩的表现方法,表现画面上,这就是艺术。

而吴冠中的缺陷也很明显,刚也提到了他最大的问题是不懂中国传统,甚至不懂中国文化。吴冠中虽然辛勤地创作着中国画,可是他的内涵或他的思维,已经不是中国画的,也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中国画了,他的“笔墨”是“等于零”的。

因为在他的画面上的笔墨的抽象意义,是西方绘画中的抽象意义,而不是传统绘画中的抽象的意义,因此他的笔墨只变为一种形式上或视觉上的愉悦,而不带任何更为深刻的含义,笔墨本身的效果出不来,他就加上许多艳丽的颜色──这颜色仍然是西画体系下的颜色──如果没有这些颜色,他的笔墨无任何可观。

雪山图

而且吴冠中所有的画都缺少内在美,他的线条和墨色都缺少功力。后来所创作的抽象画都不成体统,也无道理,更没有美感,还有他用线条或黑粗线条乱花,点点红绿色点,也都失之浅薄。

“吴冠中的国画,好像是穿着西服却喝着绿茶。”这句话说出了吴冠中的症结所在:西方艺术本位观下的中国画。

所以这样来评价吴冠中,不是说他的探索是毫无意义的,而是说,他的探索是很有意义的,至少他让人们可以看清,中国画的探索在走多远之后变成另外一个东西了。

吴冠中的画,有新意,形式新,感觉新,甚至意味也新,但是,从中国画本身固有的价值来衡量,却是无高度,无深度,至于他对于中国画是贡献多还是破坏多,现在也不好说什么,还是等后人的评断吧!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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